注:文中的“远征军”是一些曾经参加过一战的美国老兵;1932 年的这次事件中他们长途跋涉去到华盛顿游行示威,要求美国政府发放补助金。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当时美国政府的强力镇压…

大难临头,人们却往往察觉不到。对于这些人来说,在那个闷热的早晨10点,灾难随着两位财政部官员降临。他们站在人行道上,满头大汗,勒令远征军撤离,但遭到远征军的拒绝,官员只好离开。一个小时过去了,除了温度不断攀升,什么也没有发生。11点刚过,格拉斯福德将军骑着他的蓝色摩托车亲临,抵达第三大道与宾夕法尼亚大道的岔道口,他宣布已接到命令要清理该地区,他的手下立马手持警棍直接闯入。
麦克阿瑟曾答应他们其中一个带头人,如果到了不得不驱逐他们之时,会让他们体面地撤退,一个四星上将的承诺对于好士兵是非常奏效的。之后,他们得到消息,军队可能前来此地,可是他们却认为这是谣言,自以为身着卡其色军装的人都是他们的战友。在他们的营地里,褪色的国旗随处可见,他们完全不相信那些士兵会攻击自己的战友
姗姗来迟的警方不顾一切地试着把第11街桥升起来,但为时已晚,远征军的增援部队正在赶来,一见警察就朝他们投掷碎砖头。格拉斯福德一边脸被砸伤,吓得向后退了几步。他看到手下茫然地拿枪指着他,吓得不知所措,立马躲到柱子后面。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喊:“抓住他!”格拉斯福德从柱子后出来,看到一个人目露凶光,朝着一个退伍军人开枪。鲁西卡胸部中弹,当场毙命。其他军人还在顽强抵抗,不一会儿,又至少有三个退伍军人倒下,卡尔森身受重伤。格拉斯福德喊道:“不许开枪!”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有人问:“我们为什么停下来?”麦克阿瑟回答:“等坦克。”他打算在这次行动中使用坦克。大家坐了回去,身上冒着冷汗,除了麦克阿瑟。这位将军超强的抗压能力首次被记录下来。他头脑冷静、泰然自若、强硬不屈,这赋予他很大的心理优势,但也有些人反感他这一点。
与此同时,白宫发布公报。胡佛总统宣布军队将“制止骚乱和镇压蔑视行政命令的分子”。几分钟后,白宫透露,曾与警方发生冲突的男子是“共产主义分子”。
记者们看到的是武装大军从宾夕法尼亚大道气势汹汹地开来。巴顿少校率领第三骑兵团,挥舞着锋利的军刀,策马而来。马队后面是一支机枪分队——第12步兵团、第13工兵团和第34步兵团,阳光照在他们的刺刀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这些队列之后排着6辆坦克,履带有条不紊地碾过沥青地面。
远征军们以为这是献给他们的一次阅兵仪式,鼓起掌来,观众也鼓掌,但观众首先意识到了真相。巴顿少校的队伍突然行动,冲入人群。J·F·埃森是《巴尔的摩太阳报》华盛顿分社社长,他写道:“起初,对围观市民的攻击似乎只是几个武装骑兵的行为,但后来成为骑兵联合行动的一部分。”埃森报道说,士兵们“没有发出丝毫的警告”就闯入“成千上万毫无防备的人群”中。
“快离开!”骑兵们大声吼道。围观的人回应着:“不要脸!不要脸!”同时,退伍军人们急忙形成坚实的防线截断了大街,他们的带头人挥舞着国旗。于是这些颜色成为士兵们的第二个目标,他们重组成规模更大的队伍,越过宾夕法尼亚大道,冲向国旗。退伍军人们目瞪口呆,继而愤怒地冲上去把士兵拉下马,开始厮杀。“我的上帝!”一个头发花白的退伍军人喊道,“如果我们有枪就好了!”其他人也一边从骑兵手里抢枪,一边怒吼:“我们在阿尔贡参加世界大战时,你小子在哪里?”所有游行者都在喝倒彩起哄。一名不到20岁的士兵从当年远征欧洲的军士手中夺过旗帜,一脸不屑地骂道:“你就是个老混混!”一个靠近麦克阿瑟的人大声吼道:“美国国旗从此以后毫无意义。”将军怒道:“如果你再敢出声,立马逮捕。”
麦克阿瑟收到战争部长的书面指示,其中专门提到“该地区所有妇女和儿童”都必须“受到照顾和善待”。考虑到参谋长的计划,这实在很难做到。这项任务的准备过程中,麦克阿瑟已从阿伯丁试验场和埃奇伍德兵工厂征用了3 000枚催泪弹,气体可无法区分年龄和性别,唯一得到真正保护的参与者是戴着面罩的士兵。
加林格尔医院接收的伤亡人员数量不断增加。晚上的喧闹声令人恐惧:救护车和消防车的警笛声、前行的马蹄声、战士的脚步声、报童的叫卖声和作响的坦克声(自始至终坦克的作用都很模糊)。艾森豪威尔晚年时写道,“我的记忆中,这些坦克在驱赶老兵的运动中完全没有起作用”,尽管如此,坦克本可大逞威风,因为老兵“走得很慢”。
艾森豪威尔说,总统“禁止任何部队过桥到对岸的空地上进入退伍军人的主阵营”。这已经很清楚了,如果是别的将军,肯定立即服从,但麦克阿瑟没有,他认为这是文官介入军事,很愤怒。他告诉莫斯利计划还要继续,莫斯利感到很惊讶,但麦克阿瑟不能容忍这样的干预。麦克阿瑟对艾森豪威尔强调自己“非常忙,不想自己或他的手下被前来传达命令的人打扰”,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麦克阿瑟决定违抗总统的命令。
麦克阿瑟下令在桥上架起了重型机枪,以迎战反击。艾森豪威尔少校跟随他率领一队步兵越过大道桥,到了对岸。安那考斯迪亚河边退伍军人阵营一片混乱,遍地都是包装箱、水果箱、鸡笼、麻袋与防雨纸搭建的窝棚、帐篷、披屋、房车残骸和晦暗帐篷的栖身之所,任何人可能都忍受不了这样脏乱的环境,和垃圾共处,这却是远征军亲属们唯一的家。他们蜷缩在黑暗中,祈求解脱,得到的却是新一轮的催泪弹。有的尖叫着逃命,有的藏了起来。种植菜园的退伍军人乞求步兵们不要践踏他们的庄稼,但是那些绿油油作物还是被踩得一片狼藉。
总统从白宫的窗口看到了东部被火焰照亮的天空,立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艾森豪威尔回忆:“整个场面太悲惨了。无论他们进入华盛顿是否有错,这些衣衫褴褛、被虐待、被任意使唤的退伍军人都很可怜。整个营地燃烧的熊熊大火只能让人觉得更加凄惨。”
晚上11点15分,退伍军人看着巴顿少校带着他的骑兵进行最后的破坏性袭击。被骑兵拖走的衣衫褴褛的游行者中,有一位名叫约瑟夫·T·安赫利诺。1918年9月26日,他曾经因为在法国阿尔贡森林战场上救了一名年轻军官的性命而获得杰出服务十字勋章,这位年轻军官正是巴顿。
艾森豪威尔少校建议麦克阿瑟将军避开报社记者,因为这次事件是政治事件,而非军事行动,他继续争辩说这是应该由政客做的事情。麦克阿瑟摇了摇头,他很喜欢对新闻界发表讲话。
他说:“要不是总统在24小时内采取行动,定会出现非常严重的危机,定会导致一场真正的战争。如果他再等一星期,我相信我们的政治制度定会受到严重威胁。”
纽约众议员菲奥雷洛·拉瓜迪亚发电报给总统:“在经济萧条、失业率和饥民量猛增的时期,热汤比催泪弹便宜,面包比子弹更能有效维护法律和秩序。”麦克阿瑟将军私下回答了这个问题,远征军是“叛军”,而不是退伍军人,他说:“如果说远征军里的10个人中有一个人是退伍军人,我都不相信。
白宫传出消息,总统那晚一直熬到“深夜时分,查看远征军事件的前方简报”,抹黑远征军成为官方的坚定做法。后来胡佛应该私下训斥了不服从命令的麦克阿瑟将军,但现在他公开承认游行者“不是退伍军人”,而是“共产党和有犯罪记录的人”。每个发言人口中非退伍军人的比例都不一样:麦克阿瑟说在90%以上,赫尔利认为约33%,
不幸的是,在胡佛时期,谁也没有想到到退伍军人管理局查证远征军的身份。到远征军遭受催泪弹的袭击,被控侵犯法律法规之前,退伍军人管理局已经完成了对其成员的详尽调查。数据显示,94%的远征军曾在陆军或海军服役,67%曾远征海外,20%是残疾军人。格拉斯福德和他曾经支持的衣衫褴褛的人们都没有说谎,但情形并未好转。 《克利夫兰老实人报》说:“在国会山露营”是“廉价的英勇”。虽然《时代周刊》批评了政府,但《财富》杂志的结论是,麦克阿瑟意识到“刺刀和展示压倒性的实力才是唯一能防止任何人送命的手段”(事实是已有人丧命,却被忽略了),他“巧妙地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赢得了国家的感激。
特格韦尔走进卧室时,罗斯福遮住骚乱的图片,仿佛在为他的国家忏悔。罗斯福回忆起,1920年他曾提名胡佛为总统候选人,现在觉得自己错了。“这个人简直一无是处。”罗斯福气愤地说,“也许再也难有作为。为什么他就不能给游行的人提供咖啡和三明治,而是放任帕特里克·赫尔利和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的行为呢?”这就是富兰克林·罗斯福,他没有以原则或政策的角度来看待这次事件,而是将它视为人类的灾难。罗斯福告诉特格韦尔,如果不是因为退伍军人及其家属太可怜,他也许还会同情胡佛。“他们很可能在华盛顿外的道路上露宿。”他感慨万千地说,“他们现在状况一定很差。”
到秋季时,大多数远征军成员已经融入了1932年爆发的人口大迁徙。